戲子

文／黃明堅

就在我愛上你的那一瞬間，我就已經不愛你了。 ── 電影『醜聞』

小女孩剝下一片片的花瓣，唸唸有辭地數著：『他愛我』、『他不愛我』、『他愛我』、『他不愛我』、『他愛我』、『他不愛我』……

到底他愛不愛我呢？

『他愛不愛我』，反反復復，真叫人困惑。那麼，我呢，我愛不愛他呢？

我的愛，也未必堅貞不疑。也許在我還來不及察覺的時候，我就已經不愛他了。

是什麼時候愛上的，又是什麼時候不愛了，從花瓣裡透露出消息。都在一瞬間。愛上的那一瞬間，埋下不愛的種子。它等待陽光、空氣、水和土壤，經過時間的醞釀，長成不愛的大樹。

愛的激烈、燃燒、亢奮，是不可能持久的。所有昂揚上升的事物，終得墜落。

極端的愛，墜落成極端的恨。溫和的愛，墜落成溫和的疏離。平淡的愛，墜落成平淡的漠不關心。

有上升的那一瞬間，墜落的命運已經注定。

我們看見愛，以為這就是全部。我們看見不愛，也以為這就是全部。

全部不是愛，也不是不愛，全部是兩個一半加在一起。愛是一半，不愛是另一半。它們自始即相偎相依，誓言永不分離。

愛上了，不要驚訝；不愛了，不要害怕。不驚不懼，任運浮沉。愛河裡波浪翻騰，每一瞬間都是變化萬千，永恒的愛與不愛，純屬奢望。

陰與陽，是與否，好與壞，有與無，對立的兩半，合成一體。

不只是男與女的合一，所有的愛與被愛，雙親、子女、夥伴、朋友，甚至我們痴心貪戀的事物，都在愛裡埋著不愛，都因有對立的兩半存在，而與我們合一。

愛，沒有對錯。不愛，也沒有對錯。

在出生的那一瞬間，就注定走向死亡，那死亡的種子當下開始成長。生和死，都在同時。

愛的生滅，亦然。


(摘錄自皇冠雜誌617期)